蛇奈

间歇性努力。

【狗崽】逐月

【狗崽】逐月

#乱写警告

#故人已故,全靠脑补

#改一点点,但又没改完

  1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沪城一如既往的繁华,路边也有几家小家挂上两盏玻璃花灯,款式虽然不是最新的,认真看去还能看到时间侵蚀的痕迹,但也是保存完好十分爱惜的。只是路上行人匆匆,面上少见喜色。

  路旁的电话亭里,一名青年踱步而出,登上一台小汽车,还未打火离去,又有一长衫男子进了电话亭,捡了前者落下的报纸,塞进了小皮包,面上还美滋滋的,颇有些占了小便宜的窃喜。

  青年看着那长衫男子渐远的背影,才朝前头的司机一颔首,“走罢,去满春园。”

  “好的,胡先生。”

 

  2

  满春园是胡先生名下的产业,沪城里爱听戏的人都爱来这坐一坐,听听戏,品品茶。胡先生这小院是早些年一位进士的宅邸,原本是要被政府改了做洋楼的,幸得前主人爱惜,花重金购下做了别院,后又辗转落到了胡先生手里。

  这前主人又与胡先生有一番渊源,两人曾在这园中推杯换盏,只是物是人非,这满春园再热闹,也难寻故人了。

  “先生,今日从外地来了些新茶,要去前院尝尝新吗?”

  胡先生本想拒绝的,后想起今日是中秋佳节,新茶祭故人,就说:“不必在这里尝了,你去取一盅,今晚带到家里去。”

  今日行程忙碌,胡先生需要到满春园是要会见几位东瀛客人。这些客人身份特殊,胡先生原属意约个两不相干的地方会面,但是客人们挑剔,又爱显摆对中华文化的了解,胡先生便无可奈何地要污了这方世外桃源。

  “晦气。”

  错落的细竹之间响起两道唾弃声,胡先生打眼望去,认出是茶园常客,两位老儒生。老儒生也听到动静,探出身来看,见是园子主人,面色虽有些不虞,却也拱手一礼,算是见过了。

  胡先生也不计较,对两位先生认真见礼。

  其中一位老儒生没忍住,出言讥讽:“胡先生现在生意是做大了,都跟那外国人攀上交情了啊,这好好的园子都沾上了外邦的腥臊味儿。”言语间是对胡先生的不满,但仔细分辨却又隐隐有些的痛惜。

  胡先生了然,心想这两老儿怕是见到了今日的客人,心里不舒服了,便爽朗一笑,安抚道:“都是些生意,往后不叫他们来了。”

  胡先生眉目英俊,面上的笑颜诚恳又真切。两位老儒生往常见了也是要夸一声俊俏后生的,今日纵然心里生了闷气,便也一同消散了。只还有些语重心长,轮番嘱咐胡先生要讲良心,莫要卸下了一身脊梁骨。

  胡先生自然是乖巧应下的,道:“后生晓得的。”

 

  3

  辞别了两位老儒生,越了竹林,到了一道院门前,胡先生停了脚步对身后人吩咐,“青纲,你待会找人去郊外寻几座园子,要地方大些的,最好能建上几间房舍,等一切妥当了就把这边的生意往那边搬。”

  “哦哦,”方才当司机的青纲眨眨眼,稍稍思索,“先生是要给那些老头找好避祸的地方吗?”

  胡先生惊讶,“可以啊青纲,你这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青纲嘿嘿笑,摸出了心口的小本,有些不好意思,“那我记下来啊。”边写边重复着胡先生刚刚说的话,笔尖一点一点的。

  胡先生颇为欣慰地看着青纲,又恰好一道光穿过树叶间隙恍惚而来,照进了胡先生眼底。

 

  4

  那个人也很喜欢一边抄写文章,一边嘴里细碎地念着,偶尔入神了,还会用笔尖抵着下巴,眼睛直愣愣地,不知落脚何处,但其中的向往又如有实质,仿佛要将人灼伤。

  尚且年少的小胡先生被烫了一下,不知所措地去推了那人,那人手里的笔墨未干,直接在纸张上画了长长的一道。

  “做什么?”

  小胡先生踢踏了舞步,作怪道:“大公子画花了呢。”

  大公子还未恼,旁边坐在小板凳上修电扇的青纲倒是先蹦了起来开骂,“你这人来疯,我家公子辛苦抄了一上午的文章,被你一撞全毁了。”

  小胡先生吹了声口哨,又用肩膀顶了顶大公子,“你家大公子撞我可撞得不少,这叫一报还一报。”

  “你!”青纲气得拿手指他,被小胡先生按下了,“别你你你的,到外头去,看看我给你家大公子带了什么好宝贝。”

  青纲又惊有疑,看到大公子对自己点头,不甚乐意地迈着小碎步往外头走,见到了放在门槛处黑家伙,便大叫着跑回来,“公子!公子!油印机!油印机!”遂又跑回去,宝贝地抱着那油印机傻乐。

  大公子也很惊喜,扬起笑脸问小胡先生,“哪里来的油印机?”

  “哪里来的?”小胡先生笑嘻嘻地重复,背着手逆着光走了两步,“那当然是伟大的胡公子光明正大地弄来的啊。”

  小胡先生说着,又凑近了大公子,眼睛亮晶晶的,像一只要夸奖的小动物,“你是北平政要家的大公子,我就是沪城的大少爷,只要在沪城没有我胡大少爷办不成的事!”

  大公子心领神会,比了个大拇指,“厉害!”

  抱着油印机进门的青纲也腾出手,比了个大拇指,“厉害!”

 

  5

  “先生,先生?”青纲由远及近的声音打断了胡先生的思索,像一条探入死水的铁索,将胡先生从回忆的深潭里拉拽了出来。

  见胡先生怔愣回神,青纲又问,“先生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胡先生机械地笑笑,“没什么,就是对你的勤勉好学感到了一丝欣慰。”

  青纲拿笔的手不自觉地挠了挠头,有些羞赧,“我脑子笨嘛,只好动动手上功夫了。”

  “你这也是好习惯了。”

  青纲又接话道,“对呀,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嘛,当年大公子可是……”可话说到一半,青纲却是顿住了,原本高兴的眉眼耷拉下来,暗恨自己说错了话,偷偷觑胡先生神色。

  胡先生倒是神情无异,还和青纲玩笑:“你家大公子好习惯确实不少,就是你这碎嘴的毛病完全不像从他家出来的。”

 

  6

  见客的地方是园里一处人工造的石潭,上有一方乌顶红檐的风雨亭,拾级而上便能玩赏园林景色,只是水汽蒸腾,蚊虫多些,老客人们不爱往这边来。

  胡先生隔远便瞧见风雨亭中有几人在走动,其中一女士在凭栏赏鱼,正好看见了胡先生,热切地朝这边招手。

  胡先生也举手致意,穿越回廊,迈步向那风雨亭而去。

  胡先生的到来,那穿着洋装的美丽女士是最为欣喜的,刚会面便提起裙摆快步上前,给了胡先生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胡先生也是十分高兴的样子,拥抱后还将女子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臂弯之间,又从衣服袋子里掏出一副丝帕打开,露出了里头一只做成小狗的模样的珍珠发夹。

  那女子娇笑着将发夹戴到了自己的发间,又小声取笑胡先生,“胡君总是喜欢这些小狗模样的配饰,是不是因为自己就是一只小狗变的呀?”

  胡先生也笑,“佳惠小姐,像我这样的聪明才智怎么也应当是一只狐狸罢?”

  旁边斯斯然起身的男士们也开始调笑,说胡君这样聪慧的青年才俊,要做了他们的佳惠小姐的夫婿才好,两方可就成了国际友谊的桥梁了。胡先生也是笑,引着众人入座,请大家品品这里的茶。

  只是谁也没看到,一旁帮着布茶的青纲被胡先生这副与女子故作亲昵的模样油腻地直搓手臂弯弯。

 

  约莫是因着佳惠小姐的缘故,或者是那几位外宾也有意借胡先生的势,敲打本地不识相的商人,所以双方的生意谈得十分顺利,那外宾还请胡先生到沪城最豪华的酒店,参加宴会。

  “听说今天是你们国家的节日,还请胡先生一定要来参加,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啊。”

  胡先生点头应下,“一定的。”

  外宾开怀大笑,俨然把沪城当作了自己的地盘,只听得见胡先生的应诺,骄傲自大让他忽略了胡先生垂下的眼眸里,那隐藏着的怒火。

 

  7

  生意谈妥,佳惠小姐却没有离开,而是要求胡先生陪她去逛逛商场,挑选一条适合的裙子与几件上得了台面的首饰。

  佳惠小姐在胡先生面前一向是娇憨可爱的,来回逛了好几家店面,胡先生和青纲两人都想当场在坐在地上了,她脚步还是轻快得像兔子,又每每看了一条不错的裙子,都要拿在身上比划,问胡先生是否好看。胡先生自然是每条裙子都说好的,可惜还未到前台付账,佳惠小姐便又犹豫了,觉得手上这条裙子不尽人意。

  佳惠小姐非常苦恼,“若是父亲晚些来就好了,我现在订做一身裙子都来不及,只能买些成衣充数。你看看你们沪城的衣裙,要么是艳俗的,要么是朴素的,叫人穿了怎么好看?”

  青纲在后方挤眉弄眼,用口型重复佳惠小姐的话,又指着佳惠小姐的背影比了个猪鼻子,说我们沪城的姑娘可比你们东瀛人好看多了,巴拉巴拉,手舞足蹈,好不热闹。胡先生和旁边卖衣服的小姑娘都被他逗得忍不住捂嘴笑。

  “你笑我?”佳惠小姐鼓起脸一副不可置信。

  “对呀”,胡先生倚着一旁的架子勾唇一笑,恍惚就有了些从前富家公子的风流样儿,“我笑你傻呀,像佳惠小姐这样美丽的女士,还需要挑什么衣服,直接穿一套学生装也是光彩找人,万众瞩目的呀。”

  佳惠小姐脸红红的,却也娇矜地应了胡先生的奉承,大声地结巴道,“那,那是,那是自然的,我父亲是最威风的将军,在我父亲的接风宴上,我必然是宴会中最受瞩目的明珠。”

  末了,又凑近胡先生小声诉苦,“我也不想这样的呀,可是军部那些人一向刻板守旧,他们的夫人子女也很讨厌,我不想让我的父亲因为我失了颜面,便只好在服饰上多下些功夫,叫旁人见了我第一眼便知道厉害。”

  胡先生听着这话,清楚佳惠是愿意与自己交心,倾听的姿态愈发认真,回应时,眼中是真诚的关切:“亲爱的佳惠,曾经我也像你一样迷惘,但是有人送给我一番话唤醒了我,如今我也将这番话送给你。”

  “你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胡先生看向地上斑斓的玻璃窗倒影,“但美丽的皮囊不是你永远的武器,你需要去寻找真正的有力的武器,品德、学识、信仰,这些才是能够刺穿虚伪的,有力的武器。”

  佳惠小姐沉默了片刻,“和你说这番话的,一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是的,”胡先生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地上色彩斑斓的倒影,“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良好的品德,丰富的学识,科学的信仰,他三者兼具。”

  或许沪城的人已经忘记了,曾经有一个从北平来的人,他放弃了优越的生活,躲入沪城最幽暗的巷弄,没日没夜地抄写着先进的文章,然后登上沪城最高的楼,毫无畏惧地点燃一双又一双懵懂的眼睛。

  那时胡先生觉得,那个人全身上下都发着光,眼睛定定眺望着初升起的太阳,字句铿锵有力,“我心有烈日,纵然前方是万劫不复,我也要去闯一闯的,虽然我可能成不了太阳,但我成为月亮将太阳的光折射来人间也是好的,哪怕只是一颗颗星那样微弱的光,也是好的。”

  胡先生心道,我虽未曾见过烈日,便觉得你是烈日了,可私心里又想,烈日太过耀眼,不似月亮般温柔如水,便又希望你是月亮了。

  佳惠小姐突然凑近胡先生,“那你喜欢他么?”

  胡先生笑得温柔,“喜欢的,非常喜欢。”

 

  8

  佳惠小姐最终还是没有选上任何一身衣裙,因为她决定好了,要在宴会当天穿自己衣橱里最喜欢的那套衣服。

  虽然没有买衣服,但佳惠小姐还是在交心之后,颐气指使地要胡先生买了好几套昂贵的珠宝,直到钱包空空的胡先生和空不出手的青纲连连告饶,尊贵的佳惠小姐才满意地收起了小姐脾气,由着胡先生送自己回了宅邸。

  胡先生临走前还问,“今晚的酒会,美丽的佳惠小姐会去吗?”

  佳惠摇摇头,表情有些不经意的恼火,小声地对胡先生说,“不去了,都是军部那些人,他们没有绅士礼仪,很讨厌的。”大约是对中文的不熟悉,佳惠讲得不甚明晰。

  胡先生却是听懂了,也是小声地说:“日后套麻袋揍他们。”佳惠小姐愣了愣神,才嘻嘻笑着捶了胡先生胸口一下,“瞎说八道。”

  “对啦,”佳惠小姐眨了眨眼,“三日后,在我父亲的接风宴上,我想见见你口中的那个人。”

  胡先生眼神有些忧伤,“见不到的。”

  佳惠小姐哼了一声,“我不管,反正你不再是我的舞伴了,你自己再找一个吧。”说完便旋身跑回洋楼,不露面了。

  “伤心了吧这是,”充当司机的青纲又开始碎碎念,“先生你说得似模似样的,我当时都以为你爱上我们家大公子了呢。”

  胡先生嫌弃地皱眉,“开你的车吧碎嘴。”

 

9

胡先生确实有对军部动手的计划,但他不是执行者,顶多算是个从旁协助的爱国人士,偶尔给人开开方便之门。

而今晚的宴会就是一个很好的,探听虚实的良机。

胡先生刚进门,便带着青纲直奔大堂前台。有一名身着西装的男子满脸堆笑,“胡先生,您来啦,318房间都打扫好了,是现在就入住吗?”

“嗯,”胡先生风度翩翩,示意经理看下青纲,“你带我助理上去把行李放一下,我去参加小田先生的酒会。”

“好的。”经理应下,喊住一名服务员领青纲上楼,自己则是亲自引胡先生往宴会的方向走。

进门恰巧碰见了迎客的小田,小田假意逢迎,“胡先生很有派头嘛,由经理亲自迎进来。”

胡先生微笑,谢了经理,从旁边路过的侍者手里取了杯香槟与小田碰杯,“这家酒店的大股东与我父亲有些渊源,我不过是承了福荫,倒是小田先生面子大,让这全城的英才都会于一堂了。”

小田对胡先生的奉承很满意,又问,“听说胡先生在这常年包了一间房,是不是金屋藏娇了呀?”

胡先生哈哈一笑,“小田先生说笑了,哪里来的金屋藏娇,不过是风水先生说我命理缺土,需多购置些房产,可惜我家财不多,便只好在各家酒店里包下些数字吉利的房间充充数了。”

“再说了,”胡先生的音量突然收敛,“金屋藏娇,我哪里敢呀。”

小田先生连连称是。

交谈之间,偶有几人经过,或好奇,或惊讶地打量胡先生。小田也要招呼别的客人,双方互相致意后,便遁入人群了。

 

倚着吧台喝酒的胡先生身长玉立,很快就引吸了几位女宾的注意,几番勘察,终有一位女士越众而出,走到胡先生身前邀他跳舞。

胡先生不好推拒这位美丽的女士,稍稍一躬身,托住了女士的纤纤玉手迈入了舞池。

旁边慢了一步的女士们皆有些眼热,嘴上倒是骄矜起来,“这男子也不怎么样嘛,来者不拒的。”

身旁有人应和,“就是,只是皮相甚佳,怕不是个吃白饭。”

一男子笑着加入讨论,“早些年确实是一个浪荡公子哥,后来他爹死了,他外祖家把他家产都瓜分了,又把他赶到广州去,他自己发家了才回来得哩。”

“哟,”一个艳丽打扮的女士捂了捂嘴,瞪圆了眼睛,“听起来倒是跌宕起伏。”

那男子嘿嘿一笑,“还有更跌宕的呢,说是他发家回来,就搭上了黑白两道,将他外祖一家都掀了个底朝天,那家产也没留下,全送给政要了。”

“是哪家的政要?”

“不甚清楚,但是各家都买他的账,如今看来这家也是有意拉拢他的。”

舞池中央的胡先生对他人的议论不甚在意,只是专心致志地迈着自己舞步。早年他对这消遣玩意是绝对的游刃有余的,如今倒是有些生疏了,但也比自己的舞伴要好上许多。

“小姐,你这舞步有待提高啊。”胡先生第三次被踩到了脚,终于忍不住出了声。这位女士虽然艳丽非常,在人群里打眼望去也是绝对出彩的,只可惜这社交舞步十分差劲,优点全往伤人的方向凑了。

女士舞步僵硬,似是不太习惯和人接触,“不好意思,时间太紧了,没有好好学过。”

“无妨的,”胡先生靠近女士的耳侧,假意亲昵,“只是在下拜服于你超群舞技的理由得重新想想了,美貌呢?你觉得怎么样?”

女士声音清冷,“我可以唱歌。”

胡先生失笑,“可以的,那便对外说你是我新觅得的歌者,寻常人可以含混过去,但在那接风宴前,小姐可要好好练练歌喉了。”

舞毕,胡先生还请人喝了杯酒,在人前仔细询问了女士的姓名,地址,用侍者递来的纸笔认认真真地记下了女士的电话号码,小心地收到了衣服的内袋去。这般情形叫旁边的人看了,以为又是一出郎才女貌一见钟情的好戏码。

胡先生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神情温柔如水,“徐小姐家路途遥远,又有宵禁,不如今夜就在酒店歇息,等明早天一亮,我亲自送你回去。”

徐小姐抿了一小口酒,“娥女听先生的安排。”

徐小姐是个做事干净利落的人,戏演完了便要收场,提着裙摆就要走了,胡先生不好离开,便让青纲领徐小姐去前台订房间,自己继续在这名利场中周旋。

但是事情办妥了,胡先生也有了些疲态,找了张偏僻的圆桌坐下,面色漠然地看着舞池里旋转的人,想看着一方上了发条的音乐盒。期间也有几位勇敢的女士前来邀请,都被胡先生婉拒了,这便愈发显得胡先生心系徐小姐,再无暇顾及旁人。

 

“胡先生,”一个身着军装的男人高举手中的酒杯,遥遥向一圆桌旁安坐的胡先生致意,“胡先生,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这见到了你。”

原在发愣的胡先生礼节性地朝来人微笑颔首,看清是军部的人后笑容黯淡下来,没有起身,只是坐着碰了碰对方递来的手。

在军部的人看来,这样不懂礼数的人,皆是要斩于刀下的。但是这胡先生背后势力勾结,又与将军家的小姐有联系,就不好动手了。况且军官今日醉了酒,瞧着胡先生俊美的皮相,觉着这样的人高傲一些也无妨。

军官坐到了胡先生身旁,伸手拍了拍胡先生的肩膀,中文有些蹩脚,“胡先生怎么不跳舞,姑娘们可都喜欢你这样英俊的男人。”

胡先生表情说不上轻蔑,只是看了军官一眼,扣上西装纽扣站了起来,道:“这便去。”

胡先生在舞池里晃悠了一圈,见到了小田先生,假意说醉了酒,要先上楼歇下了,小田先生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派人到楼上三一八房间来。小田自然不会阻拦,还吩咐侍者去给胡先生买份醒酒的药来。

 

侍者送药来时,胡先生还坐在小阳台的边栏上,两只脚伸了出去,在空中晃晃悠悠的,在月光的映照下无端生出了一股少年气。

恍惚间有了梦回当年的意思。

那是七月下旬的夜晚,他刚刚在跳完一支舞,搂着妩媚的女郎想到静僻之处一亲芳泽,恍然间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廊前略过。也是酒意上头,尚且年轻的小胡先生撇下了貌美的女郎,追了上去,一把按住了侍者服饰的年轻男子。

男子反应极快,三五下间便形势逆转,将小胡先生制服,倏尔看清小胡先生的样貌,手里的钢叉急急翻转,险险避开了小胡先生的耳廓。

“是你?”

小胡愤而惊醒,一边推搡一边呼痛,“是什么是,把你祖爷爷的腰都要砸坏了,还不快松开。”

男子讪讪松手,颇为歉意地扶小胡先生起来,“不好意思。”

小胡先生一手撑着对方的手臂,一手不住地搓揉痛处,原本带微醺的粉色脸蛋愈发地红,加之他较寻常男子更长一些的头发,便更像一位容色姣好的新式女性了。

旁边的男子见他无甚大碍,嘱咐两句便想离开了,可惜被小胡先生误住了手脚,硬生生给拽住了。

“做什么,这就想走啊!”小胡先生大声呵斥,“你这人一脸书生像,行事怎么这般咋呼,上次在卖面具的摊摊处便是撞了我一身淤青,这次更是直接动手了,全然跟条疯狗一般……”

小胡先生还在数落,却见那男子突然神色一变,伸手就捂住了小胡先生喋喋不休的嘴,把人拐进了最近一间空房间里。

男子的动作十分利落,没有发出一声多余的声响,小胡先生大约也是被迷住了,听从了男子噤声的指示,全程乖巧,任由男子将自己拴在腰上,攀出了小阳台,险险地挂在半空中。

房间被打开时,小胡先生隐约意识到什么,直到看到一个身着黑色中山装的男人探出头来时,小胡先生的心跳都停住了,缓了好久,才听清那男人对搜查的同伴说,没有人,去下一间吧。

男子重新攀进阳台,把人从怀里解下,拍拍小胡先生的头,“好了,没事了。”

“哦。”

那男子惊奇,“你这是什么反应?”

小胡先生摸摸鼻子,只是看着地面,“你一个高官家里的大公子,为什么做这个啊?”

大公子觉得小胡先生这副样子有些好笑,“你以为我是做什么的,买通了警察的小偷么?”

“不是!”小胡先生有些气急,“我认得那些人,我邻家一个伯伯就是叫他们抓了去,十根手指的指甲都被拔了,出来不到半天就咽了气,家里的小姑娘也是我爹千方百计送出国去才保了性命的。”

大公子笑了笑,“没事,我运气好。”

“放屁。”小胡先生小声嘟囔,又想起上次与这人初见,便是看这人学生打扮,手里攥了一叠写满了文章的纸,跑得飞快,撞翻了路旁的面具摊,更撞翻了站在摊前的自己。也幸亏小胡先生大气,和追上来的警察是熟识,叫人放了这大公子一马。

小胡先生说:“要不是我……”

大公子打断他,“要不是你,我早跑脱了。”

 

敲门的声音不疾不徐,倒是青纲嗓门大,叫魂似得喊,“先生!小田先生叫人买的药送来了。”

胡先生叹了口气,从里间走出来,见那侍者打扮的人还没走,便指指桌面,“劳烦你跑一趟了,放那就行,回头我亲自去向小田先生道谢。”

那侍者听了话,没走,反而上前两步把药盒塞到胡先生手里。药盒边角被特意打开,隐隐露出里面的内容。

胡先生摸摸鼻子,语气含混,“啊这你们这一行都喜欢当服务员吗?”

那侍者认真作答,“方便,入职方便,行动方便。”遂又压低声音,“这是我手绘的布局图,若我不幸殉国,还请先生将此图带到仁爱医院,交给眼科的孙医生,若我行动顺利,先生自是不必冒险送图,烧了便可。”

胡先生一一应下,道别前与侍者握手,“你一定会活下来的。”

青纲也附和,又给侍者拿了一盒新鲜的月饼,“来,带着点礼,好意头。”

侍者也没有推拒,欣然收下了。只是侍者离开后,胡先生就瞪着青纲,青纲有些不明所以,便问:“先生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那人是假扮的吗?”

胡先生摇头,青纲呼了口气,“那是怎么了?”

胡先生微笑,问青纲今日买了几盒月饼。说到这个青纲便有些来气,“就买了一盒啊,今天排队的人可多了……”这时青纲总算是反应过来,言语间不免有些讪讪,“嗨呀,这不是一时间热血上头了嘛。”

胡先生也深有所感,当初自己可不就是被人几句话鼓动着,一副心肝脾肺肾全送出去了吗。这是今日要愧对这一轮圆月,不能落在手中赏玩了。

胡先生略一琢磨,“那就把今天的新茶拿来泡一泡,敬敬我家父亲和你家大公子吧。”

“呃,先生我忘记带了……”

“那普通白水总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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